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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1章 審問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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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王看去,只見那盤子裏盛著一只長方形的物什,像是一塊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石頭,表面能照出影子來。

蔡瑜上前,在那物什上按了一下,上面竟忽然變得五彩斑斕,

梁王不明所以,只看著他一番操作,未幾,奇怪的事情出現了。

那上面,出現了一整幅畫。

準確地說,那不是畫,因為沒有筆可以畫成這樣。

梁王看了好一會,才明白過來,那是在高處俯瞰下的城池。重陽節時,他到京中的山上或者塔上去登高,望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。

而正當他為皇帝竟有這樣的神器而吃驚時,下一瞬,他看到了幾個人影。

確切地說,他看到了自己。

還有伏衷。

畫面上,兩人一邊在庭院裏行走,一邊說話。雖然沒有聲音,但梁王心如墜冰窟。

他知道這是哪裏。

這是巨鹿城中一處不起眼的宅子,也是梁王親自擇選的,用於秘密會面的地放。梁王出發之前,就是在那裏跟伏衷見了一面,與他面授機宜。

沒想到,這一切,都早已被人看得清清楚楚。

梁王臉色煞白,好一會,突然回過味來,望向皇帝。

“父皇早知曉這些……”他聲音發抖,低低道,“兒臣一舉一動,都在父皇眼中,可父皇卻不加阻止,任由兒臣自行其是?”

皇帝註視著他,目光深深。

“你是說,朕任由你犯錯,甚至不惜以己為餌,誘你造反?”

“豈止如此!”梁王已然不再忌諱,

圓睜著眼,神色激動,“自幼時起,無論父皇還是先帝,都將子昭視若明珠,而兒臣無論如何努力,也得不到子昭一般的讚譽!儲君之事更是如此!父皇放任兒臣與陳王相爭,相互消耗,卻大力扶持子昭,讓他威懾天下!”

梁王滿面憤懣不甘:“兒臣只恨看清得太遲!兒臣曾一心一意以為,只要自己事事做得合乎父皇心意,父皇便會善待兒臣!未想得今日,竟將自己和周氏都斷送在了父皇手中!”

這話怨恨至極,張茂一度擔心梁王會沖上前去對皇帝不利,忙示意梁王身後的侍衛將他按住。

皇帝看著梁王,卻仍舊波瀾不驚。

“你要說的,便是這些?”他說。

梁王梗著脖子:“父皇若想聽,兒臣還可說上許多。”

皇帝頷首,道:“你說出這等言語,足見朕未曾打算將天下傳你,乃是何等明智。”

這話輕描淡寫,卻令梁王怒氣更盛。

他怒極反笑:“父皇莫不是說,那面上裝著不爭的人,才適合做儲君?”

“宮闈之中,爭鬥乃永恒之事。爭與不爭,從來並非朕心中考量。”皇帝道,“朕這一生,所作所為,不過只為一件事,便是翦除外擾,集歸皇權。繼位之君,必當以此為志,你捫心自問,可合此道?”

梁王隨即道:“父皇若是指周氏,則更為荒謬。父皇何以判定,兒臣繼位之後必定會依托周氏,重蹈覆轍?”

“朕給過你機會

。”皇帝淡淡道,“前年黃河水患,沖垮堤岸,淹沒兩州良田。朕曾令你道都水臺調查,你辦得如何,應當還記得。”

梁王驀地聽他提起此事,不由怔了怔。

這件事,他當然記得。當時這場水患鬧得很大,流民無數,而後,曝出了都水臺治黃錢款下落不明之事。朝廷上下聲討一片,梁王也是在此時受命追查。

梁王將此事辦得很是有聲有色,懲治了一大批涉事官吏,追繳錢款,抄沒家財,令人拍手稱快。

“那件事,兒臣處置下來,無人有異議。”梁王道,“父皇還曾在朝中嘉獎兒臣。”

“朕若不嘉獎你,如何彈壓朝中不滿。”皇帝嚴厲道,“你經手所辦之事,竟連朝中如何議論也不知,何其敷衍塞責。此案之中,最大的主謀便是都水使者周阰,到了你手上,周阰不但無罪,反而成了勇於檢舉的功臣。周阰親信裙帶,更是無一受罰,下獄者皆替罪之人。你以為朕坐在深宮之中,便什麽也不知麽?”

梁王望著皇帝,神色終於變得躲閃。

都水使者專司水利,當年那案子,周阰本是無論如何也摘不清的。但梁王還是將周阰從麻煩堆裏拉了出來。原因無他,周阰是周貴人的族弟,梁王的舅父。而他貪下的錢款,大部分用來孝敬了梁王、周貴人和周承。

“朕知道,你何嘗不想與周氏撇清。非不願也,實不能也。”皇帝語氣緩下,卻字

字誅心,“話說到此處,你仍覺得,朕擇選儲君,只出於偏心偏愛麽?”

梁王雙目通紅,顫抖著喃喃道:“可兒臣也是父皇的兒子……父皇難道要將兒臣似棋子一般,用完即棄麽?”

“朕從不打算放棄任何一個兒女,當年的太子亦然。”皇帝道,“便是子茂,荒唐暴虐,與袁氏合謀反叛,朕亦不會傷了他性命。至於你”

說罷,他擺擺手:“朕言盡於此,退下吧。”

梁王神色頹然,少頃,頹然地一禮,被侍衛帶下。

他離開之後,好一會,皇帝仍坐在榻上,一動不動。

蔡瑜以為他身體不適,連忙過來查看。

皇帝搖頭,少頃,似想起什麽,問道:“虞先生可還在?”

站在另一旁的張茂訕訕道:“虞先生一直在。”

說罷,將後面的屏風拉開。

那屏風將大帳分作內外兩間,虞祥坐在榻上,面前,擺著一盤沒下完的棋。

皇帝讓張茂將自己扶起,走過去。

“家中醜事,讓虞兄見笑了。”他在虞祥對面坐下,看了看棋盤,“此局,虞兄可想到了破解之法?”

“想到了一些,不過還要看蕭先生下一步怎麽走。”虞祥說罷,看了看皇帝,“剛才這位梁王,就是去年派人刺殺小蕭的元兇?”

皇帝拿起一顆棋子:“正是。”

“蕭先生早已經知道,但一直什麽也沒有做麽?”

皇帝將目光掃了掃虞祥。

“虞兄可是要說朕冷酷無情?”

虞祥不置可否。

“蕭先生管的事,比我多得多,考慮的東西也跟我不一樣,”他繼續下棋,“帝王家的事,我不熟悉,自然也無從置喙。”

皇帝沒答話,只看向面前的棋盤,少頃,將一子落下。

虞祥看去,目光微變。

因為這一子,他剛剛費盡心思布好的局已然作廢,前功盡棄。

“虞兄先前說的事,朕同意了。”皇帝忽而道。

虞祥擡眼,有些詫異。

“哦?”他說,“為什麽?”

“不為什麽,只是想通了一件事。朕四個兒子,可從今日以後,還願意跟朕說話的,大概就只剩子昭一個了。”皇帝淡淡道,自嘲一笑,“朕這皇帝,不能做到連最後一個兒子都保不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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